昨天回家,看見房子的西面多了一片葵花,已有半人高了。媽媽説:葵花開了,你們都回來,拍張全家福!
種葵花曾經是清貧童年裏一抹難得的亮色,它比種蓖麻、蘆秸更具懷舊的美。
和媽媽一起,讓葵花子納鞋底似的在一個裝滿土的破盆裏立正,再撒上一層草木灰。育花秧的盆子大多放在陰涼、潮潤的矮牆上。
過不了幾天,那花秧就在某個喝醉了露水的早上從瓜子殼裏直起了身,極嫩的腰身上長着兩片米粒般的小葉瓣,頭上還頂着兩片未及撣落的瓜子殼,然後是一天一個模樣地長大。
一棵花秧的誕生,是我最早由勞動得來的驚喜和奇蹟。雖説創造一株花秧的生命在大自然中算不得什麼大事,但由它而緩緩到達的成就感和漫長的有所期待,使車輪一樣轉動的日子,驟然輕快。
隨着花秧下地,長到比人還高,然後開花、結籽,煩惱接踵而至。媽媽小心侍弄它們的樣子讓我説不出的妒忌,在屋檐下捧着花盤掰瓜子的無休無止更讓我愁得不行
那樣的時候我覺得家裏那條小狗都比我過得好,它不高興了還可以逮誰是誰地亂髮脾氣,大不了爸爸罵它一句狗東西聽聽,罵得多麼親切實在。
不過,葵花開時我還是挺高興。黑黑的草房被金黃的花盤簇擁着,花的外面是寬廣的綠野,遠遠看着,人像在花蕊裏的一隻蝶。而且,當那麼一大片葵花在我頭頂上轉着方向地尋找陽光,場面是多麼壯觀!
它們的脖子因轉動發出的聲音,定是天籟,雖然我聽不見,相信會有比我好福氣的耳朵在聽,在品。
其實我更高興的是,下雨天,割好了兔子草,爸爸在堂屋裏做木工活,媽媽在門口縫衣做鞋,我坐在門檻上嗑剛出鍋的葵花子。這樣安閒相對的時光,比葵花的金黃更加金黃。
從菜地到花園,葵花的住處並沒改變,不過是説法變了。一樣的`種葵花,心境也已是迥然。
那年的葵花是為了實在地換點錢,貼補家用;而今年媽媽的葵花,已是純粹地美化家園。這為了一張好看的全家福而種的葵花,開得輕鬆而浪漫。
我想,待照片拍成後一定要掛於我小小的卧室,那種温暖和富足,哪怕是凡高的《向日葵》也無法替代。
陸蘇因文字清新別緻,富含智慧,獨自一家,因而與白落梅、安意如被稱為江南三大才女,受到眾多讀者的喜愛。她工作日在城裏上班,週末直奔鄉村小屋,吃農家飯,看滿天繁星,點一盞燈,跟螢火蟲為伍,過自己喜歡的生活。
本期我們特邀陸蘇為客座主編,跟隨她的腳步,一同享受最美的閲讀。